聊齋誌異:自序
身披香草的山鬼,引起屈原的感慨用騷體把他寫進詩篇;牛鬼蛇神,李賀卻嗜吟成癖。直抒胸臆,不迎合世俗,他們各有理由。我孤寂失意,猶如螢火,而魑魅争此微光;追逐名利,随世浮沉,反被魍魉譏笑。雖無幹寶之才,卻癡迷于奇異之事;頗類當年的蘇轼,喜人妄談鬼怪。耳聞筆錄,彙編成書。久之,四方友人以書信相寄,加之喜好和搜集,所積益多。甚至:人在中原,發生的事比竟荒蠻之地發生的更爲奇異;眼前出現的怪事,竟比人頭會飛的國度更加離奇。逸興飛動,狂放不羁,在所難免;志托久遠,如癡如醉,不必諱言。誠實之人,能不因此見笑?然而在五父衢頭所聽到的,或許是些無稽之談。而三生石上的故事,頗悟因果之理。恣意放言,或可有理,不必因人廢言。
我生之時,先父夢見一個病瘦和尚,袒露右肩闖進屋中。銅錢大小的一塊膏藥粘在乳旁。父親醒後,正好自己生了下來,乳旁果有一塊黑痣。并且:小時體弱多病,長大命不如人。門庭冷落,如僧人凄清幽居;筆耕謀生,似和尚持缽化緣。每每搔頭自念,那和尚真是我的前身嗎?因果相報,不能成佛升天。而随風飄蕩,轉生人間,身爲貧賤。六道輪回,豈無天理。半夜燈光,昏昏欲滅,書齋冷清,桌案似冰。集腋成裘,妄想寫成《幽冥錄》的續編;把酒命筆,僅成孤憤之書。寄托如此,實是可悲。唉!霜後寒雀,栖樹無溫;冷月秋蟲,依欄自暖。知我者,隻有那些冥冥之中的魂魄了!
康熙十八年(1679)春天 柳泉自題 |